金陵城的东市总是最先热闹起来的，无论是马行的商人还是贩夫走卒，都会在东市的茶摊买上一壶一文钱的茶水，一来醒醒神，二来歇歇脚，毕竟太阳还没起来的时候，他们已经开始忙乎了。
说是茶水，倒也不然，无非就是一壶水里飘了几片破损的茶叶，一倒就能倒出好几十碗的那种。
可惜这会儿还早，商人们还没起，茶水也还没烧开。
顾夷长却早已坐在茶铺里，面前摆着的也是一个缺了口的茶碗，茶碗里的茶水宛如清水，就飘着两根茶叶的残渣，一点热气都没有。
一个一身破布的小乞儿从他的桌角拿了一锭银两，小乞儿当着他的面把银锭子放到嘴里，轻轻一咬，随机大咧咧的露出牙齿，笑了起来，一边把银锭子往自己的怀里揣，一边磕着头，“嘿，谢谢贵人，谢谢贵人，小事一桩，我二壮肯定替你办好！”
明明是个乳牙还没长全的小娃子，说起话来却一副市井模样。
顾夷长闻言也是轻轻笑了，“无碍，你若是办不好，这金陵城里等着办事的人还多着呢。”
二壮一听这话，不乐意了，直接拍了胸脯，“您看着吧！”
顾夷长也不与他争执，只是站起身在桌角放了两枚铜钱，走了出去，桌上的茶水是一口没喝。
天刚蒙蒙亮，茶铺的小厮还睡眼惺忪的往壶里加着水，不知道从哪跑出来一群乞儿，都是年岁不大的模样，衣裳破烂还打着洞，嘴里却整整齐齐的嚷着，“东边长，东边短，东边火光照半城……”
“一玉殇，一玉龙，殇玉实为龙玉伤……”
“双木林，襄木柳，大胤的铁骑踏金陵！”
礼部代尚书郑大人站在朝堂之上，嘴里学的也是那两句话，他本来就是消息灵通的人，听到这两句传言的时间比起其他人，也是要更早一点。
话音落下，朝堂上的群臣几乎都是面面相觑，不知该作何反应。
他们一大早就听说了，昨夜东宫走水，那火烧了一夜，住的离皇宫近一些的，半夜都可以看见天边的火光，久久不曾散去，而后在废墟里竟然还挖出了一具焦尸。
宫人们早就窃窃私语的把话传了出去，那具焦尸正是前太子宇文毓。
这么一来，东宫起火，燃了一夜，对应的不正是第一句话？
经历过奉天殿的百官更是清楚第二句的含义，一玉为当今皇上宇文煜，一玉为前太子宇文毓，这后半句更是无人敢提。
而这最后一句话，众人的视线统统都落在了柳大将军身上。
偏偏柳大将军毫无察觉，甚至还在朝堂之上懒洋洋的打了一个哈欠。
钦天监的何大人头上裹着一块厚厚的纱布，那一日撞到柱子的伤还没有好透，就被重新抓回了朝堂上，他本就年迈，此刻更是一边摇头一边叹气，“凶……大凶……这是大凶之兆……”
宇文煜似笑非笑的看他，“噢？何大人不妨细说。”
“东宫起火，实为不详，预言流市，乃为不安，而这最后一句……呃……最后一句……”何大人一边说，一边就把眼睛往柳大将军的身上看过去。
柳大将军眼睛一瞪，胡子一吹，“何老，老夫敬你年纪大，经不起再来那么一下，再看给你眼珠子挖出来！”
“咳，粗鄙不堪！”何大人斥骂了一句，却是飞快的别开视线，不敢再看。
柳大将军从官员中走了出来，径自走到朝堂正中，面对宇文煜跪到地上，“皇上，臣对大胤忠心耿耿！十年征战不曾后退一步，今日自愿上交虎符，以证清白！”
柳大将军早前就收到了柳浅浅的书信，信中言明，倘若再出变故，便上交虎符。
今日他在上朝前就听到市井里流传的这几句话，与柳夫人一合计，兵部的伍以淄已经伏诛，新任兵部尚书庄夏正直果敢，着皇上手谕，就一人破了江南贪污大案，定然不会再亏待军中旧部，便打算今日在上朝时，将虎符交还。
哪知宇文煜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，“京兆府尹何在？”
官员中走出一名男子，身材不高，小腹便便，长着一对翘尾胡甚是讨喜，他往柳大将军旁边一跪，正是京兆尹府陈梁栋，“微臣参见皇上。”
宇文煜看着京兆尹府，面色不变，“自今日起，金陵城中再言这三句话的人，统统给朕抓起来，老少不论。”
“这……”陈大人的胡子翘了一下，看起来也是有些为难的样子。
他还没说话，一旁就有人出声了，“皇上，此举不妥啊，如此不分青红皂白，只怕民心大乱！”
“真是好笑，”庄夏如今讲话也是硬气起来了，“难不成信口雌黄的不抓，留着霍乱民心？”
庄夏朝着皇上低头拱手，“微臣以为，皇上此举甚是英明！”
“皇上，”刑部尚书江大人也是从人群中走了出来，“依微臣看，流言虽然不妥，但话中真假难辨，柳大将军的衷心可鉴天地！只是……骁骑将军至今下落不明……会不会这第三句……”
“江大人！你这是要置我儿于死地啊！”柳大将军突然暴起，猛的一回头，眼里满是怒气。
江大人却是不卑不亢，“微臣只是实话实说罢了。”